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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玉蟬歌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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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後, 原本順從忠心的伊萊卻毫無征兆地開始暗中投靠幻族,此後赤婭的修行開始處處受挫,甚至連她的每一個計劃都事無巨細地被卡索所知, 她明白是伊萊有了異心,她有過懷疑,甚至不解,但她始終不願揭開那個真相。

母妃死後, 她的背後, 除了關押在水牢中的族人, 便只剩下滔天的仇恨,她不敢再失去任何人了, 哪怕是偽裝,她還是想留下這個與自己從小一同長大,她視之為兄長的人, 算是某種可憐的慰藉, 至少在看見伊萊時, 被王權爭鬥充斥著的心間還能想起從前柔軟的過去。

那時還沒有幻族王妃,也沒有卡索,只有她與母妃還有伊萊彼此相互扶持,扶桑一族在鏡月國中亦是安康喜樂。

那像是一個美好的幻夢, 但自從幻族王妃入宮後,那樣的夢便破碎了。父王為了幻族王妃所出的血脈,甘願讓卡索為禍朝堂, 甚至殘害母妃一族,包括她, 都被棄之如敝履。

現在她只剩下伊萊了。她以為日子在謊言和假象中也能度過,她以為只要自己再小心一些, 不讓伊萊覺察自己的每一步棋,這樣哪怕他背叛了自己,也不會對她造成什麽阻礙。她至少還有借口可以將他留下來。

直至某一日,她在伊萊給她端來的安神湯中,發覺了鴆毒。

赤婭記不清自己那時的神情,可這般赤裸裸的背叛,讓她不得不撕開自欺欺人的假象。

母妃故去後,伊萊成了她在這個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把所有信任都交給了伊萊,即便在她知曉他背叛之後,她仍是沒有狠下心殺他。

可現在,這個她視為兄長的人,想要她死。

她沒有想到同為扶桑一族,從小一同長大的情誼,他竟然可以這般狠心。

但縱然再痛心,她也再容不得對她起了殺意的伊萊繼續留在自己的身邊,她用扶桑族最為平和的術法殺了他,他死得沒有痛苦。

赤婭聽見伊萊的身軀倒下發出沈悶的響,看見他痛苦的喘息著,可他就那樣哀憐地凝望著她,冰藍色的眸中卻沒有恨意,也沒有驚慌,唯有莫大的解脫,像是終於擺脫了什麽的控制,他的唇形竭力地翕動著,像是想要在臨死前說些什麽,卻猝然斷了聲息。

她感到一瞬的疑惑,可她再沒有機會問出口了。

伊萊死了。

她以為自己終於脫離了假象。

她將伊萊葬在了離自己宮殿不遠處,她倚靠在他的墓碑前,數不清自己究竟飲了多少酒,直到自己的視線都開始朦朧起來。

伊萊故去後,在這權力爭鬥中,她就只剩下孤身一人了,不知是悲嘆,還是無助,她的眼眶開始酸澀起來。

她很少喝醉,但那一日,卻醉得厲害。

恍惚之間,赤婭依稀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從她眼前飛快地竄過,而後那道影子幻化成了一名男子。

男子就站在她的眼前,著一身素白長袍,銀絲肆意流瀉在肩頭,他盯向她,眸中盡是擔憂。

赤婭本以為這不過是幻覺,直到男子俯下身來,想要將她扶起,她感受到真實的觸碰才驟然反應過來這並不是錯覺。

縱然醉意再深,但天生的警惕還是讓她下意識便伸手扼住了男子的咽喉。她的霄雲殿外設有重重結界,除卻伊萊以外,無人能夠進出,他究竟是如何混了進來?

“你是何人?為何潛入孤的寢宮!”赤婭的聲音陡然變得陰冷,手上的力道很重,帶著殺機。

男子艱難地呼吸著,卻沒有絲毫的掙紮,只是哀傷地盯著她,那道目光讓她想起臨死前的伊萊,她驀然一怔,力度不禁一松。

男子終於得以片刻的喘息,而後,她聽見他輕聲開口,一字一頓道:“殿下,留下我吧,我會永遠追隨您,幫您奪得王位。”

她本該感到愈發警惕的,可濃重的醉意與失去伊萊的哀傷徹底籠罩了她,她脆弱的情緒在他面前暴露無疑。

男子的聲音分明帶著可憐的乞求,卻讓赤婭無端覺得像是某種妖異的蠱惑,一點一點動搖起她的心智。

“你是誰?”她下意識發問。

“宣離。”男子幽幽地說,靠得離她越發近了些,然後反手握住她扼住他的咽喉的手,緩緩下移,接著輕聲補了一句:“殿下……救過我一命呢……”

似乎是捕捉到她眸中一瞬的怔然與動搖,男子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然後,他揚了揚手,那日她救他的影像便緩緩顯示在她眼前。

“那只雪兔……”赤婭苦笑著喃喃,“原來竟是你。”

那般恰到好處的出現,以及令人憐惜的偽裝,分明漏洞百出,可那一日,她竟然沒有懷疑,失去母妃後,伊萊是她唯一的情感依靠,但那天,她只剩下孤身一人。

是他太會挑選時機,他明白她在失去所信賴的一切後會盲目抓住任何向她伸出的援手,哪怕那只援手的背後是萬丈深淵。

清醒時赤婭有時會後悔,那個她留下來的男子並沒有想象中的簡單,他毫不掩飾地展露出他的野心,他教她如何籠絡人心,在朝野中步步為營,就算滿朝中僅剩幻族族人,他亦是能將他們籠絡過來,讓他們效忠於她。

在她面前,他時刻透露著危險,像是將獵物繞緊的蛇,而她是一步一步陷落的獵物,她並不信任他,但他所展露出的強大力量與絕佳的籌謀讓無法修煉幻術的她無疑渴慕他的助力。但那時她沒有料到,僅僅是一念之差,日後卻幾乎讓她萬劫不覆。

宣離的確做到了他承諾她的一切。

她的擁躉者變得越來越多,她從處處受制的處境開始一點一點往上爬,甚至連卡索都開始懼她幾分。

赤婭開始感到快意,她感到自己離達成母妃的夙願越來越近,很快她便能救出受困的族人,但同時她也覺得不安,仿若那個令她期盼已久的盡頭並非光亮,而是深淵。

而她正被惡鬼牽引著邁入深淵。

為何扶桑族一定要成為鏡月國的君主?分明幻族的法力勝過扶桑族太多,在與卡索的爭鬥中,她有時候會感到狐疑,甚至翻閱了眾多古籍,卻尋不到任何答案,就連母妃生前的手書,都未對其提及半分。

她只知道,百年來,皆是如此。

但那不是答案。

她卻莫名有種直覺,她所追尋的那個答案,會徹底將她吞噬。

縱然她得到了朝野中多數臣子的支持,但卡索仍是保有自己的力量,幻族強盛的法力仍是不足小覷,她必須突破扶桑族先天的法術制衡,學會幻族的幻術,才能與卡索抗衡,只有那樣,她才能真正地坐上王位。

赤婭嘗試了無數種方法,卻是根本沒有任何效用,她甚至無法動用幻族絲毫的法術,極度的不甘與困惑將她籠罩起來,如同母妃死去的那日一般,她感到無助。

父王的身體已然將油盡燈枯,她沒有時間了,只要父王一死,卡索不會放過扶桑族族人,若是那時她還無法登上王位,她便絕無可能有機會保護自己的族人,母妃先前為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會是白費。

她必須要登上王位,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她一遍遍翻閱著古籍,一次又一次地嘗試著每一種秘法,換來的卻仍是一次次的失敗。

她幾乎要放棄了,也許在那時放棄仍是有餘地可轉圜,便也不會造成日後永久將她纏繞的夢魘,但就在她覺得山窮水盡之時,先前在一旁冷眼旁觀她無數次失敗的宣離再度對她施以了援手。

而對於王位的執著,以及對族人的關切讓她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這根稻草。

他好像一直在等待著這樣一個時機,在她經歷重重失敗,極度脆弱時,他便會恰到好處地出現在她身邊,為她帶來一絲光亮,讓她感到放松,從而讓她無法抑制地采納他所提出的一切。

他教了她一種在古籍上從未見過的禁術,他在她的腳踝上系了一個攝魂鈴,攝魂鈴會鎖住她的魂魄,她便可在不傷害自己魂魄的同時,用他所傳授的禁術強行突破體內的桎梏。

但每每施行禁術之時,赤婭總會覺得痛苦萬分,仿若有什麽正在與自己的心臟緩緩交融著,她甚至能看到,有一縷若隱若現的黑氣從宣離的指尖溢出,環繞在她的身側,而後,黑氣開始愈發變大,近乎侵入了她的周身血脈,這讓她感到無比不安。

像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人覬覦著,並伺機奪去。

宣離似乎也能覺察出發生在她身體內的變化,他似乎沒有想象中的擔憂,眸中卻是帶著微不可查的快意,像是隱隱的期待,又像是別的什麽。

漫天黑氣遮蓋住視野的那一刻,赤婭才恍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立於萬丈深淵之前,可是已經晚了,先前那股黑氣已然侵入了她的血脈,憑借她的力量,根本無法將其拔除。

她明白自己的命運徹底被那黑氣系住了,而線的另一端,掌握在宣離手中,這是危險的,可是什麽都來不及了。

她既然選擇了與虎謀皮,便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不久以後,她終於如願以償地學會了幻族的幻術,甚至,比原本的幻術要更強大,帶著詭譎的氣息,她亦是毫不留情地殺死了攝政王卡索,並將扶桑一族族人盡數放出。

她終於完成了母妃生前的夙願,但她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盡可能地在登上王位前秘密地將鏡月國的子民送走,她無法預料宣離將要向她索取的代價,她只想試著保護自己的族人。

但宣離並沒有給她留下太多時間,直到她將要登上王位的那一日,仍是有著相當一部分的子民仍舊留在國度中。

而就在赤婭登上王位的那刻,似乎有什麽壓抑了許久的東西在她的體內閃了閃,卻隨著自她血脈間湧起的漫天黑氣的席卷,她感到有什麽在她的體內熄滅了,永久地熄滅了。

她由儲君變為了鏡月國真正的王,一段封存在體內的記憶隨著某物的死去湧上了心間,直到那一刻,她才恍然明白,為何百年來的王位鬥爭中,幻族始終無法勝過扶桑族。

扶桑族有一族中至寶,喚做寒煙渡霞,此秘寶能夠穩固帝國王脈,護佑帝國子民,卻是僅有王國掌權者以及王後才明曉,且每到王位將要交接之時,寒煙渡霞便會悄然附著到下一任儲君的心脈中,對整個王朝的子民進行護佑,保其不受任何侵害。

但有關寒煙渡霞的秘密,為了安全,唯有每一任儲君上位之時,才有權知曉,儲君會由扶桑族的前王後引領著,學會如何運用寒煙渡霞的力量。

可寒煙渡霞是為保護,卻更像是桎梏。

強大的保護秘術保護著王國每一個子民的性命,使其免受任何外敵的各種侵害,亦維持著王國繁榮昌盛,卻獨獨讓扶桑族族人的修為天生便受到制衡,他們無法修習強大幻術,卻又不得不因其秘寶被推上權力的頂峰,承受本不該有的痛苦。

但扶桑族必須登上王位,是為了護佑鏡月國的子民,亦是為了國運昌盛,只有寒煙渡霞的持有者居於王位時,王國的興盛才能繼續,反之,王國便會陷入動蕩。

鏡月國每一位王國的掌權者都會竭力阻止幻族的謀逆,可她父王卻因其對幻族寵妃的偏愛,甚至想將她的儲君之位廢除。

本該由母妃引導她如何運用體內的寒煙渡霞,可母妃卻為了保住她的儲君之位而死,或許,一切從一開始就錯了。

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此刻,寒煙渡霞已然在她體內破碎,她苦苦追尋的秘密果真成了吞噬她鬼魅。

其實有那麽多的疑點,一個化作兔子的精怪,在中了那般危險的術法後卻仍安然無恙,就那樣裝作無害地接近了她,教給她一切,讓她一步一步靠近心中所求,她早該料到他所圖定然不軌,只可惜為了救出族人,她太過急切地想登上王位,讓她刻意忽略了那些疑慮。

宣離是她在絕望時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現在她要為自己盲目的相信付出代價。

宣離就那樣嘲諷地站在赤婭的眼前,他感知到保護著整片國度的寒煙渡霞已然破碎,他的眸中盡是貪婪與快意,亦是嘲笑她的不甘。

幾乎是同一時刻,赤婭眼睜睜地看著自她體內源源不斷湧出的黑氣如同惡鬼般向她的族人撲去,生生撕扯出他們的魄靈,然後毫不猶豫地將其盡數吞噬,在她面前,一個又一個的族人倒地而死。

然後,似乎是覺得赤婭的痛苦還不夠,宣離揚起手,有什麽東西輕飄飄地從他的手中落下來,落在了赤婭的眼前。

那是一張幾乎燒毀的傀儡符,除卻上方深重的怨氣,仍是殘存著些許符上原本的氣息。

那上方附著的氣息,是伊萊。

那一日殺死伊萊的記憶無法抑制地翻湧起來,最終落在了他冰藍色的眼眸中,她猝然明白了為何那時他那樣哀憐地看著她,可眸中卻唯有解脫。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噬骨的恨意從她的心間急劇蔓延起來,讓她目眥欲裂。

原來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適得其反,曾以為脫離的假象並非假象,所認為的現實卻是真正的假象。

真是可笑至極。

記憶到此便憑空而散,但不必再知曉更多,根據方才與扶桑族赤婭的交手,已經足夠勾黎推斷出後來發生的一切。

在赤婭的記憶之中,那個喚做“宣離”的人似乎與某種詭異的黑氣糾纏在一起,那團黑氣以大量魄靈為食,但與普通以物食的精怪不同,它似是具有極強的法力與掠奪能力,那種詭異而強大的力量讓它近乎輕易間便能毀滅一整個國度。

且,他能敏銳地覺察出,他們二者身上有著莫名的聯系,那團黑氣的力量有著相當一部分讓渡給了宣離。

所以先前在遇到赤婭前身受重傷時的宣離,仍能安然無恙。

勾黎皺了皺眉,在他腦海中,他似乎從未看見過,亦或是聽說過那樣的東西。

它很陌生。

他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眸,眼中閃過一瞬的猜疑,但他不動聲色地壓下了那個念頭,仍是繼續思索著方才記憶之中的每一個角落。

薩雅帕郡地處凡妖二界的交界,縱然鏡月國的魄靈已然被盡數侵吞,但平日往來二界之間的無數過客亦是能夠讓宣離及那黑氣肆意掠奪。

但,此般行事有一個壞處,若是毫無邊際地對經過者的魄靈進行掠奪,不過多久,薩雅帕郡便會徹底成為荒無人煙之所,縱然有人想要往來凡妖二界,也會想盡一切辦法,繞開薩雅帕郡,那便意味著,他們將再無魄靈可奪。

因而他們建造了鬼市,以用魄靈改造後的血藤盤踞在鏡月國的地底,在詭譎的拍賣中,不知不覺地地奪去一批買客的魄靈,用以滋養自身所需。

在售物奇詭且危險重重的鬼市中,縱使丟了幾條人命,本就無比常見。

偌大六界間,仍是會有著無數聽聞鬼市之名,卻仍舊存著僥幸心理的買客源源不斷地前往鬼市尋寶,人心的貪念本就是無可遏制的,即便明曉前方是深淵,亦是會有人為了欲念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

至於赤婭,她的魂魄早已被攝魂鈴困住,只能如傀儡般永遠地困在鬼市之中,被宣離操控著,掌管鬼市的一切,再也掀不起任何的風浪。

一切都已無比明晰,勾黎皺緊了眉,卻並非是冷嘲,他反覆思索著在赤婭記憶中看到的一切,最終停留在雪兔右腿上泛著魔氣的傷口上。

記憶中,似乎也有一人,在被他屠戮時,有著同樣的傷口……神族長老——符白。

他不能確定宣離身側的黑氣究竟是何物,卻清晰地記得,在他屠戮神族的那一日,符白領著些許神族僥幸逃脫時,右腿亦是中了一擊,而他所中之術,同樣是廢除修為之術。

符白與宣離之間,除卻容貌,遭遇近乎相同,縱使他無法全然確定,但也已有八成。

莫名的,勾黎微微側目,望向仍是昏迷不醒的少女,她痛苦地蜷縮成一團,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面色亦是蒼白如紙,仿若有什麽鮮活的東西,正從她體內快速流失著。

若宣離真是符白所化,那麽所謂的收集神器碎片,重振神族光耀,也不過是他們利用她的借口。

他們讓她好好修道,仁愛天下,甚至讓她在找尋神器的途中背負了那般多的危險,而自身卻與未知的奇詭之物相勾連,用禁術肆意汲取著力量,所作所為,無一不與教導她的一切相悖。

勾黎不由冷哼一聲,寒夜般的眼瞳中平白染上一層薄怒。只怕重塑神器的那一日,不是為了安定天下,而是為了他們自身的私欲罷了。

他無端想起了她腕間深可見骨的傷口,想起她幾度為了救人而讓自身置於九死一生的險境,忽的就感到有幾許諷刺,原本平靜的心間亦是驟然開始變得煩悶。

她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即便她日後能夠看到赤婭的記憶,她也不會知曉符白與宣離之間的呼應,更不會知道,此處讓她幾乎丟了性命的地方,極有可能便是她平日裏最為敬愛的神族長老所造。

她什麽也不會知道,再度醒來後,她仍是會像先前一樣,乖順地尋找下一片神器碎片。

這讓他感到無比煩悶。

只是不過一剎,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又別扭地迫使自己移開了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但心下的煩悶感卻是絲毫不減。

縱然她是被神族所利用又如何?那本就與他毫無關系,他本不該對此事有任何的波動。他如是想,刻意讓自己忽略自身對神族的嫌惡。

但沈寂良久,他還是做出了相反的行為。

勾黎輕聲念出法訣,指尖凝出一訣,赤婭身上尚未消散的一縷黑氣便徑自被他的力量攥取,而後,他依照著記憶,仿制出與伊萊所受的相同的傀儡符,輕輕放在了少女的掌心。

他現下的身份不便直接告知於她,待她醒後,她自會開始著手調查有關傀儡符上附著的黑氣來源。

就當是她“救”過他的報答。

旋即,勾黎揚了揚手,幽藍光暈從指尖迅速漫出,在頃刻間附著在桃夭以及白繆和林青州三人的額間,光芒暗淡下去的那一刻,他輕聲開口道:“雲沐。”

方才的法訣過後,他們三人再度醒來時,只會記得是他們一起聯合打敗了扶桑族,奪得了神器碎片,不會記得任何有關今日的一切。

“屬下在。”

纏繞在他腕間的小蛇驀然間於他旁側現形,小童恭敬行禮,垂頭等候著命令。

“將他們帶出鬼市。”

“是。”雲沐即刻應道,但正在他打算將面前的三具神族子弟的身體扛走時,他卻陡然聽見魔尊大人的聲音頓了頓,然後幽幽補了一句:“不,把她留下。”

雲沐一怔,擡起眸順著勾黎的目光望去,然後他看見了那個奄奄一息的少女,她瑟縮著身子,看著無比虛弱。

雲沐接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勾黎,又看了看少女,卻在勾黎覺察到他目光的前一秒立刻知趣地閉上了嘴,只不過一剎,他的身體便與白繆和林青州的身形一道消失在了巢穴中。

漫天的黑氣終於在赤婭的軀體上散盡,她的身體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即刻腐敗下去,最終化作了一具白森森的枯骨。

卻是在同一時刻,不知是否是因為扶桑族身滅,無法繼續操控巢穴中的傀儡,又或是因為桃夭身上某種柔和氣息在不住流失著,竟是在霎那間,牢籠處原本呆滯而麻木的人族在一瞬湧動起來,如同失了控一般,以詭異的速度騰身而起,開始不斷撞擊著牢籠的玄鐵。

他們的雙眸赤紅,布滿血絲,卻是帶著無盡的貪念與求生的渴望,竟是在頃刻間便沖破了牢籠的玄鐵。

縱然他們已然失了心智,但他們仍本能地渴望著,能夠得到少女身上那股溫暖力量的照拂,這樣他們缺失的魄靈便能被療愈,他們仍有機會變回常人。

於是那些密集的人潮從牢籠中一瞬間魚貫而出,不斷蠕動著,拼命地擁擠著向前,想要向昏倒在地的桃夭靠近。

勾黎微微側目,將旁側的一切動向都收入眼底,他冷冷地掃了一眼那些如蟲子一般蠕動的東西,只是俯身下去,輕輕把少女打橫抱起,而後,如同蔑視般的,輕輕動了動左手的指尖。

瞬息之間,熾沸的厲火旋即在周遭熊熊燃燒起來,妖異的藍紫色火舌無聲地舔舐著巢穴內的一切,將整片巢穴映得通明。

傀儡一般的人族在火光繚繞中聲嘶力竭地悲鳴著,身影於焰火中一點點扭曲起來,最終化為骨血交融的一攤焦黑。

他抱著她,一步一步走向前方斑駁的石壁,身後是鬼火肆虐,而他的眸中卻恰似寒潭。

這些缺失魄靈的卑賤之物,似乎並不明白就在幾刻前,這位天真的神女甚至還在想著怎樣拯救他們,讓他們脫離這片苦海。可他們卻只想殺了她,奪取她身上的力量。他的唇角忽的勾起一抹譏諷,甚至連自己都未發覺。

不住有人撲倒在他的袍角,本能地祈求著勾黎會對他們施以援手,但他沒有低眸,只是不耐地念了句法訣,那些下意識的呼救便在頃刻間化作飛濺在他的臉上溫熱的鮮血。

他的眼瞳中倒映著藍紫色的火光,鮮血從他的臉頰滴淌而下,但他的面上卻是沒有任何的神情,只是無比漠然地,從一具具屍體上跨了過去。

終於,勾黎的腳步在石壁之外頓住,耳畔的一切喧囂都在那一刻歸於了寂靜,再也沒有一絲聲響,仿若石壁內的一切都被隔絕了起來。

那個煉獄般的景象與他無關。

在某一瞬,懷中的少女似乎瑟縮了一下,緊接著,她無意識地拽住了他的衣袂,勾黎垂下目光,少女緊緊蹙著眉,觸目驚心的血跡自額角在她臉上蜿蜒著,卻並不讓人覺得可怖。

她像是自血泊中生長出來的荊棘,無論周遭有多骯臟,都無法掩蓋她自身的堅韌。

鬼使神差地,勾黎擡起手,用指尖輕輕摩挲過她臉上每一處被血沾染過的地方,直到他的指腹無意識地來到她的唇畔,他卻突然怔了一下,仿若觸電般地迅速收回了手。

勾黎有些別扭地別過目光,只在指尖捏出一訣,用術法消除了她臉上的血跡。

但她本不該被迫沾染上這些令人厭惡的東西。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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